我對推行《長照保險》的看法

作者：許道清 ( Tao Qing Hsu)

接近總統大選，各黨派也開始推出政策，有一黨派，每次總統大選，就推長照保險政策，實在了無新意。由於過去長年照顧生病的家母，對於長照相關新聞，我也長期關注，多所觀察。故就這一議題，我發表我個人的看法。

在我長年觀察長期照顧的家庭問題，如眾所周知，多數照顧者為女性，可能是妻子、媳婦，或女兒，在這些女性的照顧者中，又以單身女兒為多數。若為男性照顧者，多數也是單身者，而這些單身男性，工作可能時有時無，工作和薪資皆不穩定。

假設今天我是一位未曾照顧過家母而忙碌於職場的女性，我可能會非常支持《長照保險》，因為，我將會樂於將長期照顧的責任、成本的負擔、意外的風險轉嫁給他人。因為，我不會思考太多，並且以為每個月負擔個幾百塊錢，對於一位有薪資的職場女性，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。

但是，由於我長年照顧家母，從中發現到非常多的問題，這些問題並不是說一個長照保險，每個月幾百塊錢，就能完美無缺。由於我是一位站在第一線的照顧者，感受很深。我告訴您，我承擔了甚麼及付出了甚麼？這些可以用幾百塊錢來分擔嗎?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嗎?

家總協會曾經為這些家庭照顧者算出他們可能承擔的成本及風險，我想這是每一位想推長照保險的人應該去好好了解及思考。並不是說將這些可能承擔的成本及風險轉嫁給他人就沒事，如果您有好好用大腦去思考的話，如果您還有慈悲心和同理心的話，我想您絕對不會認同將自己應該承擔的成本及風險轉嫁給他人。

我做過社會觀察，發現那些極力推行長照保險的人，多數為男性，其次，他們也不是家庭長期照顧的主要人力，再來，他們甚至可能不是出錢出力者。換句話說，長期照顧所需承擔的成本及風險，在這些男性身上幾乎不存在，他們可能很幸運，有其他家人代為承擔這些成本及風險，也有可能他們故意逃避責任，逃避承擔。在這樣的狀況下，他們當然會非常樂於推行長照保險，將成本及風險全部轉嫁給他人。

身為女性，身為一位家庭照顧者，我告訴您我可能承擔了那些成本，或犧牲了那些。我算給您聽。

一、可能成就更高世俗職涯的時間和精神成本

這可能是多數想要成就更高職涯的人最不想犧牲和承擔的成本。我的母親沒有受很好的教育，所以，她在一般常識及健康知識是相對缺乏和無知，這也是為什麼她比一般人更早罹患高血壓和糖尿病。其次，我的母親受傳統觀念影響，非常重男輕女，她一生省吃儉用，省出一身病來，就是為了給兒子們過好一點的生活，讓他們能夠有房有錢，好娶個媳婦，傳宗接代。

也因為這樣的觀念，害慘她的一生。所以，我奉勸各位為人父母，請不要再做這種傻事，好嗎？請對自己好一點，好嗎？請公平對待兒女，好嗎？兒孫自有兒孫福，不要寵兒太過，寵兒太過，害人害己。怎樣害人，會拖累無辜的女兒啊！知道嗎？我告訴您，甚至更慘的，會招來資質魯鈍，貪圖福報的媳婦來害己害人啊! 抱歉，如果您不是這樣的媳婦，請不要自己對號入座。

家母不僅生病，晚年的安養也只能差強人意，勉強過關。我們說媽寶，被父母照顧得太過了，就不懂得感恩及回饋，將父母所贈與的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。我母親那年代，她怎麼懂得簽甚麼《負擔贈與契約》。她那年代都是口說為憑，子女憑良知孝順回饋。可惜時代不一樣，再來我就不提了，社會新聞多的是。因此，為了關心她和教導她健康常識，我從年輕時就經常犧牲工作假期，回來陪伴她，甚至最後辭職成為一位長年的家庭照顧者。當然，每個月的孝親費也沒有少過。

您說，您家不是有娶媳婦嗎？甚麼年代了，人家聰明，誰還要當古早的歹命阿信幫您照顧父母，人家選擇嫁到您家，當然是要嫁來好命的，享福的。誰還要來給您照顧婆婆啊！我說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，婆媳問題自古就存在，懂嗎？自己父母的問題，自己做子女的來承擔。別人的問題，就睜一隻眼，閉一隻眼。沒事，多讀書就好。讀書可以增長智慧。

當我回顧過去，我發現我除了學齡時期讀書和之後就業工作，其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父母身上。我現在感受到，這一切很值得，因為，我是一位學佛的人，父母就是佛，對我來說，我自然會去供養他們。供養是無上的福報。不過，對多數人來說，就不這麼認為了。這就是一般人不願花時間親自照顧父母的原因。因為，它可能消耗您成就更高世俗職涯的時間和精神成本。甚至阻斷您成就更高世俗職涯的成功。這就是功利主義啊！

我看電視和新聞，總是報導有人在職場表現亮眼，年薪百萬千萬，還能去修個甚麼碩士博士之類的，讓職涯更攀高峰，甚至還能因為洽公經常出國旅遊，有的還是公費支出。您知道，這要花多少時間嗎？相對地，這表示他們花在父母身上的時間很少。當然，也有可能他們很幸運，父母健康安在，不需要他們操心，或者，有其他家屬幫他們承擔照顧的責任。這樣知道？這是很合理的推測。

二、可能賺取更高薪資的成本

所以，在照顧上，消耗了您可能成就更高世俗職涯的時間和精神成本，當然，也就可能消耗您可能賺取更高薪資的成本。換句話說，在照顧上，照顧者犧牲了這些可能的成本，包括，薪資和成就。

為什麼要推《長照保險》，因為，這些推《長照保險》的人，一定也不想讓自己去犧牲這些成本。那你不想犧牲這些成本，憑甚麼要無辜的第三者去犧牲呢？就我的親身觀察，就算推《長照保險》，在照顧上，家屬也不能缺席，必然需要至少一個人力去承擔，只是誰去承擔的問題而已。

三、承擔病人情緒不穩定或風暴所造成的精神壓力和成本

這種成本很難估算，因為，它無法用物質或金錢去衡量，到底它是多少成本。甚至多數人看不到這種成本，甚至，根本不了解，因為，他們並沒有親自照顧病人，更別說能夠經常在病人身邊，去承受這些病人所發洩出來的精神壓力。每一位病人的個性、知識、認知和想法都不同，生病的狀況也不同，所以，他們帶給照顧者的精神壓力必然也不同。

有些老人很好照顧，有些老人卻是非常頑固。以我父母為例，在洗澡方面，我父親的個性是很隨性又不怎麼愛乾淨的人，如果他三天至一星期都不洗澡也沒關係，臭死是別人的事。但是，我的母親不一樣，她很愛乾淨，一天不洗澡都不行，洗不乾淨造成皮膚癢，會讓她非常不高興，然後，發大脾氣。但是，其實是老人家皮膚乾燥，又加上糖尿病洗腎，皮膚本身就是會乾燥起癢。光是為了洗澡這件事，不知跟家母衝突了多少次，才讓她接受不是洗不乾淨，而是真的老人皮膚及疾病的關係，所造成的皮膚搔癢。再怎麼洗，還是癢啊！最後，她才接受擦一點乳液。

又在冬天強烈寒流下，家母也堅持要每天洗澡，我這正常人都不想在這種天氣洗澡，她一位七十幾歲又病重又行動不便的老人，還堅持要洗澡，我都擔心她會突然心肌梗塞或中風，或感染風寒，每天都為此提心吊膽過日子。不讓她洗澡，她又會不高興。

再以吃飯為例，家父很好養，可能煮甚麼，他就吃甚麼，只要讓他吃飽睡就好。但是，家母不一樣，她偏食，又愛點餐，又愛主導，自己都已經病到快升天了，還要管你煮甚麼菜，有沒有按照她的方法煮。萬一煮得不豐盛，讓她看了不滿意，還臭罵你一頓。

糖尿病人因為血糖的高低，也會影響到他們的情緒，所以，情緒狀況非常不穩定，不高興時會強烈指責他人，自己情緒低落時，又說，不如死一死。照顧者必須每天承受病人的這些高低起伏的情緒垃圾，如果自己沒有良好的心理建設，而隨著病人的情緒團團轉，不是造成自己憂鬱纏身，就是造成長照悲劇。

再來，病人或許對過往的親友還有怨念，或者因病而有輕生的念頭，這時又必須充當心理輔導師，好好地開導她，轉移她的怨念和輕生的念頭。還好，我是學佛的人，又曾經讀點心理學，這種輔導的功力還不算太差。

四、承擔因照顧壓力而造成生命死亡的風險成本

在長年照顧家母後，幸運地，我沒有憂鬱症，但是，卻造成嚴重睡眠不足和心臟自律神經失調，愈到照顧末期，突然驚覺，自己可能隨時掛掉，比家母先走一步。家母洗腎16年了，心臟和血管都已經不堪負荷，睡眠品質也差，胃口也不好，吃甚麼吐甚麼，我每天都為此提心吊膽在過日子。當然，還有其他瑣瑣碎碎的家務事，讓人心煩。您知道，有些同住的家人，不幫忙照顧就算了，可能還會扯後腿，或製造事端。這對照顧者來說，也是一種生活壓力。從新聞上，我們知道，有人因長年照顧父母，自己比父母先走。家總也做過統計，照顧者可能比被照顧者先死亡，也可能比非照顧者先死，所統計出來的死亡機率都比一般人還高。換句話說，照顧者承擔了因照顧壓力所產生的死亡風險成本。

五、犧牲社會交際的成本

在照顧家母的過程中，我也比較少和親友互動，更別說過往的同學或同事，家母因為依賴於我的照顧，甚至要求我不要出去和親友吃飯。當然，社會交際可能帶來損失，也可能帶來利益，端看自己如何取捨。

六、承擔扶養的成本

可能還有其他成本是我忽略的。總之，照顧者在長期照顧中承擔了許多的成本，包括，無法用金錢計算的成本。這些推《長照保險》的人，只看到扶養的成本，因為，他們不想承擔沉重的扶養成本。我是實際照顧者，我也承擔我應當承擔的那一份扶養的成本，至於其他人願不願意承擔，願意承擔多少，承擔多久，那是他們的事。您知道，要求別人做功德，是很不負責任的一件事。功德只能要求自己做，無法要求別人。有一些檯面上的政治人物，只想要求別人做功德，承擔長照成本。推《長照保險》也是有點類似概念，只想要求別人去做，而不是要求自己。

您說，您笨啊! 《長照保險》就是要將這些成本讓社會大眾來承擔啊! 請問，人家父母都離世了，自己總算可以享清福了，人家憑甚麼幫您承擔？您說，妳是學佛的人耶！怎麼這麼沒慈悲心啊！人家照顧者那麼辛苦，承受那麼大的壓力，就不能幫幫他嗎？幫忙要看是怎樣的幫忙。

國外為什麼會有保險的概念？論斷好像很合理。我告訴您，如果用大腦仔細去想，就會清楚，保險的概念不見得是合理的，甚至是不公平的。我研究國外文化很久，發現他們沒有《各人業力，各人承擔》的這個概念。他們有錢人懂得去轉嫁風險給窮困的人，而窮困的人承擔相當多的社會成本，包括房價地價上漲的成本。台灣自從施行國外引進的保險制度，您想，房價地價上漲的成本是誰在承擔呢？

同理可證，現在台灣的有錢人，也懂得推行《長照保險》，將長照的社會及個人成本轉嫁給那些比較無工作能力的女人、無業者、低薪者、弱勢者，年輕人，還有那些極善良的說要去做功德的人。憑甚麼您年薪百萬，每個月才繳個幾百塊錢，就要讓這些弱勢者人來承擔您應當承擔的長照責任，及其社會及個人成本。

再者，這些弱勢者，窮困者等等，其實，他們的父母因為從事比較勞力的工作，也比較貧困，壽命往往也比一般人短。而那些公務員或相對富有的人，壽命往往比一般人長。請問，憑甚麼要這些弱勢者，窮困者等等長期去承擔那些富有又長壽的人的長照呢？

過去台灣承襲日本的社會制度，媳婦通常是第一線的照顧者，換句話說，過去的這些種種的長照成本，多數是媳婦在承擔，而今，時代的改變，多數是女兒在承擔。當然，有些兒子可能多少承擔一些扶養成本，但他們本身也是既得利益者，因為，他們多數繼承房產。您說，他們承擔扶養成本嗎？其實，沒有。他們甚至是得利者。當年，如果日本社會的男人多數投入長照，照顧他們的父母，我想，他們絕對沒有餘力去發動戰爭，去搞國際破壞，去傷害無辜的人。他們無情，竟然將年邁的父母，送到山上，讓他們自生自滅，這是甚麼文化啊! 日本社會本身就是一種非常不公平的社會。

我個人的看法，男性多數幸運能繼承家產，為避免他們太閒，有錢有閒地去搞一些戰爭活動，四處傷害別人，應該鼓勵男性實際去從事照顧父母的工作，將這重擔壓在他們身上，保證他們沒有餘力去找人打架，浪費國家資源。從照顧父母中，或許能讓他們有新的創意，對社會國家產生新的貢獻。

這些被照顧者多數為老人，這些老人都曾經對社會做出貢獻，多數為家庭為社會辛苦工作，如今年邁無力了，這些照顧的社會成本，由照顧者家屬一人扛起，也說不過去，的確太沉重了。但是，將這些照顧的社會成本轉嫁給其他更弱勢的人，也說不過去。

《長照保險》繳幾百塊錢看似由社會大眾承擔風險，其實，多數轉嫁給弱勢者。應該更具體地向企業加重稅率，在營業稅外再加重長照稅，讓他們承擔社會責任及長照成本。其次，對於高收入者應該在所得稅外，再加重長照稅，讓他們承擔社會責任及長照成本。再來，這些繼承遺產者，幸運地父母贈與金山銀山的，這些天上掉下來的禮物，除了遺產稅及贈與稅外，應該再加重長照稅。在社會上，很多既得利益者，投機得利者，長期逃避長照責任，怎能就幾百塊錢就放過他們，當然，要他們好好地擔負起社會責任。

您知道，在照顧上是有風險的，甚麼樣的風險？這其中是相當複雜的，我舉照顧上的一個例子。有些人病重，有些人病輕。如果照顧不周，就算病輕也可能造成嚴重的感染和死亡。其次，有些感染或死亡的原因，並不在照顧者身上，而是在被照顧者身上，如果是家屬照顧導致病人死亡，可能不會被追究，畢竟已經盡力了。但是，如果是看護發生這種事，家屬又不諒解，或誤會，看護可能就被追究，甚至被起訴，被要求賠款。那這看護不是很冤嗎？他們為什麼要去承受這些呢？又這樣一追究下來又是浪費國家資源，請問，我都快吃不飽了，我沒事幫你承擔這些成本，不是很無辜嗎？

總之，我個人的看法，《各人業力，各人承擔》，若真要推行《長照保險》，請先向那些企業，高收入者及繼承或被贈與金山銀山者開刀。這才能真正達到社會公平。